“就、就是它！撞伤叔叔……对我紧追不放的车，就是这东西没错！”
海棠抱紧我的手臂，指着前方的汽车状空间，用颤抖的声音喊道。
“我知道，小妹，我看的很清楚啦。”
凌霄小姐皱着鼻子，叼着烟枪说道。
确实看得很清楚没错。
那片完全没有雾气的空间，彻底弥补了我们面对幽灵车时看不到它的劣势——彻底将它的存在可视化了。
这就是凌霄小姐的策略。
想必她在店内听完我的描述后，就已经想到了这个办法吧。
我不得不佩服她的脑洞清奇。
我在昨晚见识过幽灵车后，自己也曾设想过一些对付它的办法。而且老实说，我和凌霄小姐的基本想法也都一致——都是从幽灵车“撞人”这一点入手。
幽灵车撞人，是整个事件的起点，也是之所以会发生事件的基础条件——因为如果它是那种完全没有实体，直接穿过人体的“幽灵”，也就谈不上对现实世界的威胁了。而能够撞人这一点，虽然让人感到恐惧不安，但同时也恰好说明它确确实实地拥有这个世界的物理规则。
那么就借用这个特性，制造对它不利的环境好了。我当时的设想是选择障碍物多的场所，比如……说凌霄小姐的店就不错——当然她不可能答应。现在的这个地方其实也不错，因为有许多可以躲避它撞击（又足够结实）的承重柱与承重墙，刚到这里时我还以为凌霄小姐也是同样的想法，没想到她做得更彻底，直接创造了一个让幽灵车无所遁形的场所。
当然这也有赖于她的能力，干冰制造的雾气是重于空气的（因为那本质上是水蒸气凝成的汽雾），如果只是普通地制造出这种烟雾，不论喷出多少，都只能在地面形成一片雾毯而已。只有借助她操控烟雾的能力，才能形成现在这样的环境。
至于为何不直接使用之前她周身的那些烟云，这一点我可以稍作僭越的替她解释一下：那些并非普通意义上的烟云雾。
相信不久后她就会亲自来证明吧。
但是……有一点很奇怪。
凌霄小姐的态度。
她注视着正围绕我们低沉轰鸣、缓缓开动的幽灵车，或者说，它移动着的轮廓。
移动着的幽灵车不断推开它周身的雾气，搅动着混沌的雾海，但唯有它自身所占据的那块空间——空无一“雾”，让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它的动向。
但凌霄小姐的视线，与其说是在聚焦那片不断推进的、空无一雾的区域。
不如说，是在看着某种更加具体、真实的东西。
她琥珀色的双目熠耀着细碎的金光。
“嗯，果然是这样啊……果然和我猜测的一样呢。”
那态度——简直就像看到了什么一样。
“凌霄小姐，你……你能看到的吗？”
“嗯？当然咯，我当然看得见。”
凌霄小姐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。
然后把脸转过来，用金色的瞳看着我。
“小峰你果然看不见吗？”
“我什么也——”
“那么眼罩妹和莲，你们果然也看不到吧？”
凌霄小姐依次看向另两人，得到摇头的回答后，耸了耸肩，有如自言自语般说道：“是吗，果然都是这样啊，那也没办法，那是早就料到的事态。”
“既、既然你能看见，凌霄小姐，为什么还要造出这片雾？”
“那当然是为你们制造的啊，小峰——为了让你和莲能看清楚啊，因为接下来的工作可要多麻烦你们两个了，麻烦你们两个多出点力，最好能把它制服，让它动弹不得，我才好出手消灭它嘛。”
你这不就是“你们输出，我来KS”的礼节性讲法吗？
——不待我如此吐槽，凌霄小姐吐了吐舌头，用俏皮的语气继续说：“因为我可不是武斗派的仙人啊。”
骗鬼呢。
“那么，莲，你可以上了。”
凌霄小姐——下达开始作战的指令。
我还没来得及看向身后的莲，一道银色的小闪电就擦过身旁。
她助跑、躬身、蹬地，在我和海棠前方，携着冲刺的势头、卷着周身雾气，高高跃起。
煽情的绑带小内裤在雾中一闪而过，模糊地隐现——虽说现在不是注意这种事的时候。
嘭滋一声，她落在幽灵车的头顶。
当然，在我和海棠眼中所见到的情景则是——她是以落地的姿势悬停在了离地一米来高的地方，而且还在半空中移动着。
有如近景魔术一般，让人目瞪口呆的情景。
幽灵车发出愤怒的轰鸣，一个激烈的倒车，差点把她甩落。
用愤怒来形容一辆车似乎有点奇怪，但正如我之前用残暴来形容一样——不能以等闲的视角来衡量它。
愤怒的轰鸣——换言之，既是引擎的轰鸣骤然加大。
并非单调的“呜呜”轰鸣。
而像是有多个不同的音节、以固定的排列方式——不断地嘶吼着。
嘶吼。
突然出现在脑中的这个词让我心头咯噔一跳。
没错，就如……怪兽的嘶吼一样。
此时，被骑脸的幽灵车一边轰鸣着，一边倒退、甩尾、旋转，车轮在地面刮擦出刺耳的噪音，试图把头顶的莲甩下去。但莲保持匍匐的姿态，将重心压低，成功地顶住了它的挣扎，然后——她将化作刀刃状的右手，猛地向下刺去。
五指并成的锋利刀刃。
毫不留情地刺入下方的空气。
发出噗滋的声音。
——奇怪的音效。
连同她落在车顶时的那声嘭滋，都十分奇怪。
完全不像高跟鞋或者刀刃接触金属时——该有的声音。
那应该是更清脆、更冷硬、更刺耳、更撕裂的声音才对吧？
然而我听到的却是“滋”。
宛如湿滑、柔软、有弹性的物体才会发出的声音。
就在这时，她插入空气的刀刃突然逐渐变色。
被一层黑亮、浓稠，有如石油原油般的液体所包裹。
那模样，看上去像是她的手刀“冒出”了那层丑恶的黏液，但实则不然，实则——是被她刺中的幽灵车渗出了那些液体。
就像被“fleam”刺入血管的人体，也会流出血液一样。
那是——血吗？
黑色的血。
幽灵车发出可怕的轰鸣。
幽灵车发出瘆耳的嘶吼。
与此同时，海棠也趔趄着惨叫一声，捂紧左眼。如果不是抓着我的手臂，差点就跪倒在地。
“喂，海棠！你还好吧？你……你怎么了？”
我惊讶地问。
惊恐地看着……从她捂脸的手指间，缓缓渗出的黑色液体。
黑色的……漆黑色的，如血、似泪的液体。
“喂！凌霄小姐，到底怎么回事！”
我扶着海棠，朝一旁悠闲抽烟的凌霄小姐大喊。
“你看到的……看到的是什么东西？！”
“嗯？你问我看到的是什么……那当然是车啊，一辆有轮子、有车身的车哦。”
凌霄小姐说着，吁出一口白烟。
“那为什么会……”
“会流出血一样的东西，是吗？”
“……”
“是啊，能流血的东西，又不像是车了吧？既似车，又不是车，就是这样的一个东西哦，因为实在是太混乱、太不可名状了，所以抱歉啊，实在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给你们，还是想想办法，让你们也一睹它的芳容吧——啊，小心！”
那句小心是对莲说的。
只见趴在车顶的她，突然面露痛苦地抓向脖子。
头一次露出“面无表情”以外的……表情。
准确来说，她抓的是缠住脖子的某样东西——绳索，或者说……蛇一般，将她的脖颈逐渐勒出可怕陷痕的东西。
她的五官痛苦地拧紧，脸部也逐渐充血，纤细的脖颈更是被勒得像是快要被折断。
那根勒紧她的东西也在浓雾中留下了清晰的轮廓。
一根卷曲、抽动着的触须状物。
在那根无形触须的卷动下，她的身体甚至被慢慢扯了起来，这一次——是正式悬在半空中了。
凌霄小姐推开我和海棠，深吸一口手中烟枪，然后猛地喷出，裹着熊熊火光的浓烟滚向半空中的无形触须，将其瞬间烧断。空气中传来刺鼻的焦臭味，而失去支撑的莲立即摔落在车顶，随即再被痛苦轰鸣着的幽灵车甩落在地，刚欲起身，就被撞倒，随后，无可避免地——
被卷进狂躁的车轮。
不知道诸位是否看过那种真实拍摄的交通事故现场画面。
并非事发后新闻播报里的打码画面，也不是监控镜头里的模糊视频，而是出于时机巧合，在事故的近距离现场所拍摄到的真实镜头。
那些镜头带给人的可怕冲击力，远非任何恐怖或者血腥电影所能比拟，因为——镜头中的那些人，是真的被撞得四分五裂，被碾作齑粉了。
现在——我眼前就在实时上演这种镜头。
她纤细的脚踝凭空崴向无比恐怖的角度。
大半截小腿在无形的压力下向内凹陷，然后……化作黏在地面的一滩肉糜。
她的双臂与后背应该是受到了另一个车轮的碾压，虽然因为有肩胛骨的保护，侥幸未被碾成两截，但还是现出血肉模糊的凹陷创面，一只手臂被彻底轧断，只剩一丝血皮挂着，断裂的骨头从肌肉中恐怖地倒刺而出。
惨叫声。
并非莲，而是我身旁的海棠发出了歇斯底里的惨叫。
这也是没办法的事——初次目睹此情此景，没有被当场吓晕都算不错了。
但是……海棠应该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情景了，而且她的惨叫，与其说是出自恐惧，不如说是出自别的某些感情……
至于为何我这么镇定。
因为接下来的事。
被幽灵车完全碾过的莲，在地面挣扎几下后，很快就歪歪扭扭地爬了起来。
如同坏掉的人偶。
她双腿与断手处的伤口——那些淋漓、模糊的血肉，在蠕颤了一阵后，被一层肉瘤状的物质覆盖。
从肉瘤中迅速抽生出千万根细如头发的白色菌丝，将创面连回、接好，然后覆盖上完好无损的皮肤，颤动的肉瘤与菌丝也隐回皮肤之下。
这一切过程只用了两秒不到，以至于连海棠的尖叫都还未结束——在目睹那一切后，她连尖叫的尾音都变成了带着疑问的上扬调。
“海棠，不用担心。莲基本上是不死的，否则我们怎么会让她担当肉搏战力。”
让那样一个看上去柔弱娇小的身躯。
那份柔弱与娇小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障眼法，因为在那层娇小的皮囊之下，藏着大约199亿7860万兆个备用的肉体。
约等于地球六分之一的质量——约等于13个月球质量的血肉。
与星空深渊的某个远古存在立下契约，所赐予的这些血肉，以某种形式和她的身体相连，让她无论受到何种程度的肉体损伤，都能在转瞬间内完成修复，可谓是无限接近于“永恒”与“不死”的人……偶。
黄王的人偶。
所以那些致命伤对于她来说基本都是小菜一碟，反倒是之前无法触发修复机制的勒脖攻击，很有可能会让她陷入晕厥而丧失战斗力——这也是那时凌霄小姐反应激烈的原因。
并非担心下属安危，而是在意战术顺利。
仔细想来，刚才那颇有人情味的一幕还真是完全变成了冷血的行为。
当然，以上关于莲能力的解释，全部转载自凌霄小姐的吹嘘，那些听上去夸张无比的数字，也完全出自她的口径。虽说确实有值得质疑之处，但相信只要看到那种不可思议的再生情景，任谁都会震惊得哑口无言，说不出话吧。
海棠——自然也是一样。
“不……不死？”
“详细的之后再跟你说。”
我说着转向凌霄小姐。
“喂，凌霄小姐，你如果有准备什么对策的话，就别磨磨唧唧的了。”
“现在正要准备开始嘛。”
凌霄小姐不耐烦地瞥了我一眼，对远处的莲发号施令：“莲，先吸引它的注意力，把它拉远一点牵制住就好了。”
其实无需如此多此一举，幽灵车的注意力早已完全放在让它“受伤”的莲身上，它无形的身躯打了个接近180度的的回旋甩尾，将大量雾气推向我们这边，然后以恐怖的加速度，疾驰着撞向远处的莲。
莲则以同样程度的灵敏度侧身躲过，然后一边奔跑、一边绕着墙柱闪躲，将轰鸣作响的幽灵车引到大楼内侧深处的区域。
“那堆东西并不是多么凶恶的威胁，只不过是一堆乌合之众的聚合体而已。不过因为这位眼罩小妹的原因，成了车这样稍微有点棘手的形态——因为确实有着跑车的速度与灵敏度啊，所以到时候就要靠小峰你的能力了。”
“……咦？”
我满怀疑问吭了一声。
因为此时的脑中可远远不止这一个问号。
她说幽灵车是“它们”。
她说“它们”是因为海棠的原因——而成为车的形态。
回想起来，凌霄小姐让海棠回头时，也曾经说过一句“这就是你憎恨的化身”。
当时我还以为那只是种修辞方式，只是在形容幽灵车的凶恶与残暴。
这到底是怎么回事。
那难道并非比喻，难道是在确切地明示——幽灵车是被海棠所创造出来的吗？
不对，这也太荒谬、太不合符情理了。
为何——自己创造出来的东西，会袭击自己？
凌霄小姐完全没有理会我的满腹疑问，只是兀自继续指示着。
“等下我会想办法让那个东西现出实体，然后你使用苍血的能力，将它的时间减缓，也就是说……将它减速啦，好让我的攻击准确命中，你能做到的吧——如果能看到它的形体的话？”
“啊……嗯。”
如果是对着一团空有轮廓的空气，我的能力很可能因为无法在概念上产生确切的目标而发动不了，但如果能看到那辆车的真实形体，那肯定没问题。
而且，我现在能感觉到喝下去的旧血正在体内逐渐活跃。
现在的话、现在的话……
即使不能让那辆疾驰的幽灵车停止，让它的速度大幅放慢——让它变得慢如蜗牛，还是能做到的。
“那么，你准备怎么做？对了，你之前不是说……会让它现形的是海棠吗？”
“没错哦。”
我们同时看向海棠。
面色惨白，沉默不语的海棠。
凌霄小姐又抽了一口烟，一边缓缓吐出烟圈，一边有如自言自语般低吟。
“是呢……该如何让她明白呢。”
“啊？”
“对了，眼罩妹，你喜欢听故事吗？我恰好想到一个故事，让我现在讲给你们听吧。”
“啊？？”
在这种时候竟然要开始讲起故事，也不知她那脑子里都在谋划些什么。而且也不管我们的回应是想听还是不想听，她兀自开始讲起来。
“我要说的并非农夫与蛇的故事，而是……猎人与少女的故事哦。”
“从前呢，在某座小山里，有一位不知名的猎人。”
“猎人在山峰上发现了可怜的少女，少女衣衫褴褛，奄奄一息。”
“少女与家人遭遇了可怕的怪兽，家人命丧黄泉，少女侥幸逃脱。”
“猎人欲救下少女，但丑陋的巫婆出现了，丑陋的巫婆警告猎人，警告他小心危险，不要挥洒无必要的同情心。猎人没有听，他将少女带回自己的小屋，悉心照料。但是——”
“从那天开始，猎人的身边出现无数死亡。”
“山林枯寂，鸟兽尽绝，就连猎人的同伴也惨遭杀害。”
“猎人终究怀疑起了少女，拿着弓与刀走向少女的小屋。”
“于是，少女化作了怪兽。”
凌霄小姐吁着青烟，面无表情地说道。
“这是……什么意思？”
海棠抬起头，低声问道。
同样面无表情。
“这个故事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？”
“嗯？没什么意思啊，只不过是个故事，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或者阿拉丁的神灯，仅仅是一个故事哦，小妹妹。伪装成少女的怪兽，亦或者化作怪兽的少女——仅仅是这样的一个故事而已。”
“那么，结局呢？”
海棠继续追问道。
用冷硬的语气。
“这个故事的结局呢？是怪兽杀死了猎人，还是猎人猎杀了怪兽，亦或者说，是猎人杀掉怪兽，拯救了少女？”
“这个我就不知道啦。”
“连结局都没有的故事吗？”
“故事一定需要结局吗？”
凌霄小姐微笑着反呛。
“……”
“对于我来说，光是讲述故事发生，描述它的发展，就已经足够有趣了哦。就像我不久以前对小峰和睡美人小妹说的那个……王子、蜘蛛与睡美人的故事，我的故事也只讲到王子吻醒睡美人。说起来，一般人都认为王子吻醒了睡美人，故事也就到此为止了，对吧？故事的结局就是他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。可是真正的故事又不是童话，故事里的人根本不会迎来结局，因为他们的生活还在继续吧？就像小峰和睡美人小妹的人生也还在继续一样。吃了毒苹果的白雪公主被王子救醒后，杀死了恶毒的继母，幸福地生活在一起——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呢，你有没有好奇过？那之后白雪公主自然成了白雪王后，她自然每天都问魔镜，世界上最漂亮的人是谁。魔镜的回答自然也是日复一日，年复一年，直到有一天……呵呵。”
“……”
“如果你还不懂我的意思，悄悄告诉你吧，眼罩小妹，在格林兄弟的初始手稿中，恶毒的继母其实是白雪公主的生母哦。”
凌霄小姐说道。
滔滔不绝，漫无边际地侃侃而谈。
“至于我刚刚说到的故事，我也完全不关心它的结局啦。今后到底是猎人胜利了、还是怪兽胜利了，对我来说都没差啦。让我好奇的、我最关心的那一点反而是——”
“到底是可怜的少女变成了可怕的怪兽。”
“还是可怕的怪兽——伪装成可怜的少女？”
凌霄小姐，凝视着海棠。
抛出疑问。
等待她的，自然是死寂般的沉默。
我无法忍受了。
我按捺不住了。
我走到她们中间，抓住海棠的手腕，把她向后拉了拉。
“凌霄小姐，你给我适可而止、稍微消停一下吧！从刚才开始就在阴阳怪气、频频暗示，一直在毫无根据地怀疑她不是吗！你不就是想说那辆幽灵车是海棠制造出来的，是她在控制它去蓄意伤害别人。且不说她从哪得来的这种能力，我在昨晚，可是亲眼目睹那辆车对她猛追不舍，亲手把她从鬼门关救回来诶！她到底是有多想不开，才会控制自己创造的东西撞向自己啊？更何况，那东西的原型——那辆保时捷911，还是杀死了她父母的凶手吧？”
“是养父母。”
“咦？呃，是、是没错……等等，你怎么会知道？”
我吓了一跳。
我并没有告诉她这件事才对。
是刚才海棠的自述，让她恰好推导出了这点——肯定是这样吧？
凌霄小姐不屑地掂了掂烟枪。
“小峰，你该不会以为我只是恰好知道吧？——我可是无所不知哦。”
“……”
姑且不去计较这句颇有既视感的发言。
“那又怎样，养父母就不是父母了？我懒得在这时和你理论这种血缘亲情的问题。总而言之，海棠根本没有理由制造出那辆保时捷911的幽灵，她根本没理由做这种事吧？”
“啊啊啊，是呢是呢，理由啊。你们人类还真是麻烦，就算证据确凿、人赃俱获，也还要找出个做坏事的具体理由。好像不让犯罪嫌疑人声泪俱下来地一番自白、陈述动机，这一话就无法名正言顺完结似的。好啊，那我们就来谈谈理由吧。眼罩妹、眼罩妹啊……来说说你父母车祸的详情吧，我是说，你的亲生父母哦——在你年幼时，你的亲生父母所遭遇的那场车祸。”
我手中——姬海棠的手腕，突然猛地一阵颤抖。
“海棠……？”
“怎么了，眼罩妹，你该不会忘记了吧。遗忘可是大罪，那可是你亲生父母遭遇的车祸，无论多久都不可能忘记的吧？那场车祸——是谁造成的？你的亲生父母，是被谁撞死的？”
“你那是什么问题？那和现在的事有什么关系！对吧，海棠……喂，海棠？”
海棠仿佛忍受着万般痛苦。
薄唇激烈地颤抖着，同时因为紧咬而鲜红充血。
“该不会——是被好心收养你的那对夫妻吧？”
“………………！”
我如同被一颗震撼弹击中。
目瞪口呆。
瞠目结舌。
看着眼前变得苍白如纸的少女。
。。。。。。
姬海棠。
被车祸的阴霾所笼罩的少女。
她的身边，仿佛无时无刻不回响着引擎的轰鸣。她的存在感，也因那种时刻徘徊在左右的幽灵威胁感而显得虚无、缥缈，危若累卵。
暴戾、蛮横、肆无忌惮，又敏感、纤弱、层层设防。
原来如此——原来一切都是源自那样的悲剧。
收养自己的父母，是杀死亲生父母的凶手。
面色苍白，仿佛正在哽咽的海棠完全没有否认。
看来是这样没错了。
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人生，我彻底地无法想象。
但是——这会导致怎样的结果，似乎……已经无需想象。
8月8日的车祸，以及自那之后，在她身旁肆虐的幽灵车。就算再没有想象力，也能大致猜出些什么了吧。
是那样吗，海棠。
难道真的……是那样吗。
“眼罩小妹、眼罩小妹，我说，眼罩小妹啊。”
完全无视海棠此时的精神状态，凌霄小姐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她的名字。
“8月8日那天，你的养父母被撞死的那天，你说你们在争吵，你当时是这么说的吧？”
旧事重提。
“争吵的主题是什么？嗯？该不会是围绕着过去的某些事吧？”
不断地逼问。
“争吵的结果又是什么——他们打了你吗？他们骂了你吗？他们……侮辱了你死去的亲生父母吗？”
不断地刺激着海棠业已极度不稳定的情绪。
仿佛是在——有意地逼迫她，作出某种爆发。
“你对他们产生了恨意吗？就像对你叔叔那时那样——你对他们产生了‘去死’的念头吗。”
“闭嘴！！”
“海……海棠？！”
“闭嘴、闭嘴、闭嘴——！！”
海棠大声吼道。
不顾一切地大吼。
眼罩不知何时已经脱落，露出下方的漆黑眼球，毒虫般的长痕伴随着她的怒吼，似乎也在狰狞地舞动。
远处传来一声巨大的嘶鸣，随后——莲娇小的身躯就如同被火车撞到一般，从那边倒飞过来。我下意识去接，随即感觉被一颗小型炮弹击中了。
好疼疼疼疼！
差点失去意志。
肋骨恐怕都断了几根。
我一边忍耐住没出息的惨叫，一边扶着怀中的莲，忍痛起身。
我是在充什么英雄好汉啊——明明知道受伤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。
前方，怒发冲冠的海棠与泰然自若的凌霄小姐正在对峙。
“叫我闭嘴是吗……呵呵，可我完全不想闭上这张有多动症的嘴诶，眼罩妹。有句话我早就想说了，我超——看不惯你摆着那副受害者的模样，骗取小峰的同情心。怎么样？我说了哦，我就在小峰的面前大声说了出来，你能拿我怎么样？”
“那你就去死吧！！”
海棠捂着眼，面目扭曲地吼道。
彻底——失去了理智。
于是在大楼深处，在被迷雾遮断的黑暗空间里，传来刺耳的轰鸣。
不——那已经不能叫轰鸣了，应该说是嘶鸣。
尖啸。
野兽的……不洁、可憎的鸣啸。
“你还在等什么？小峰！”
凌霄小姐突然回头朝我大喊，我愣了一下后恍然大悟，立即爬起身，对着那团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恐怖黑云伸出手，集中精力。
恐惧……恐惧旧血吧。
在心底默念。
空气传过去一道无形的震荡，触及那团极速扑来的黑暗之物。
——静止了。
也不能说是完全静止。
但是那团巨物的速率几乎被完全消去了。
如同被慢放了100倍的镜头。
它的时间从周遭世界剥离开来，单独地陷入极限的膨胀。
如果说刚才它袭来之势，绝对有最顶尖跑车的速度，绝对有200码以上的话。
那它现在的速度已经不到2码。
相当于一位古稀老爷爷散步的速度。
就这样——保持着汹涌席卷的势头，停在离凌霄小姐不到5米的地方。
与此同时，也在我们面前——彻底揭开它的峥嵘全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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